時光機器嘎吱嘎吱地走過去，剪影裏最多的是少年每日每夜埋頭刷題的身影。約不出程蘇婉的時候，他只好一天三頓加夜宵地給她打電話，聊一些沒營養的話題。

只要聽到聽筒那頭傳來的溫柔細膩的聲線，他就閉上眼睛用心記住這種感覺，再充滿力量地開始新一輪刷題。

開學的時候，除了寒假作業，謝旻甚至刷完了數學卷子兩套，物理化學各一套，筆筒裏透明的筆芯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，和右手中指指間的老繭一起證明著這段難言的時光。

入學報到那天，輪到程蘇婉和許桐桐老師在門口迎接同學們。半高領的白襯衣，OL風的米色針織外搭，黑色棉質的包臀長裙襯出她姣好的身形，細細的高跟鞋增添幾許嫵媚。

謝旻適合孟婉婷一起來的，少年今天在校服外罩了一件藏青色的衛衣，正面隨意地印著幾個大寫的英文字母，成九分褲的校褲隱隱勾勒出少年修長而線條流暢的腿。

當然他掛著笑容的面孔，白皙的膚色，深邃的瞳孔，瑩潤的眼眸，都比他的腿更吸引女生們的註意...

“老師好~”少年問好的時候，眉眼彎彎，想抿唇卻怎麽也忍不住笑意。

一旁穿著褐色象牙扣外套的孟婉婷朝程蘇婉問道：“這段時間，程老師過得好嗎？”

“還不錯~”扛不住少年火熱的目光攻勢，程蘇婉只好轉開視線，對上清爽可人的孟婉婷，略帶嬌羞地笑著。

少年聞言，壞心大起，一邊偷瞄程蘇婉，一邊故意問道：“老師去做了什麽，覺得不錯？”

看著故意調戲自己的調皮少年，程蘇婉輕輕抿唇，垂下眼簾，卻實在忍不住快要溢出嘴角的笑意，只得轉頭假裝在看風景。

“但，從老師的表情來看，”少年賊心不死，一臉得意的笑容，上半身忽然湊近道：“老師應該很幸福吧~”

程蘇婉咬著下唇，不知道是誰看進誰的眼裏，兩個人默契地笑了，空氣裏好像有粉紅泡泡不停往外冒...

而局外人孟婉婷則在一旁尷尬地看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動，看一眼莫名其妙嬌羞起來的老師，又看一眼一臉傻笑的謝旻，狀況外的人完全插不上話。

很默契地同時避開了對方的視線，程蘇婉埋頭，少年則繼續盯著她，幾綹發絲在風裏調皮地打著旋兒。她轉身避開火熱的視線，笑著問孟婉婷：“功課怎麽樣啦~”

“還可以！”

程蘇婉點點頭，謝旻回覆道：“我覺得很輕松，”少年習慣性挑眉壞笑，“可以說是因為某人幫覆習，還很可愛呢~”

“我給你的筆記本，你看完了對吧？”以為謝旻說的是自己，孟婉婷低頭輕笑起來。原來他真的有認真看自己的筆記，還在老師面前誇自己可愛，謝旻真是一點也不顧忌呢。

少年卻只是笑著看她，沒有回答。

簡單的笑容，在不同的人眼裏，會詮釋出完全不同的意思，覆雜的難以解釋的意思。

“老師覺得，”程蘇婉習慣性撩了撩頭發，“你們趕緊進教室吧！”

她清了清嗓子，繼續道：“走吧，該上課啦~”謝旻這才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往教室走去。

落坐以後，謝旻從包裏拿出寒假作業，攤在桌上。然後掏出手機，右手放在課桌中間，隔開和孟婉婷的距離，左手在手機屏幕上滑來滑去，仔細的看著寒假時和程蘇婉拍的幾張合照。同樣放好作業，等待檢查的孟婉婷坐在旁邊，右手轉著一支筆，一幅百無聊賴的樣子，側過臉去，看著謝旻，淡淡道：“我給你的筆記本你看完了是吧~”

少年從照片裏擡起頭，大腦沒跟上，懵逼地反應了一會兒，才擠出一句“額...”接著擠出一個迷糊地笑容，“嗯。”

“OK，那...”孟婉婷點點頭，有點失落地欲言又止道。

恰好程蘇婉此時抱著教案走進教室，說了句“同學們好！”謝旻的眼神全部被她吸引過去，眼珠黏著她，視線焦點跟著她的移動而移動。

兩人隔著人群對望一眼，謝旻挑挑眉，漾起一個笑容，沒有說話。

程蘇婉掃了眼一個寒假沒見到全班同學，幹站了幾秒，又瞥了謝旻一眼，他才終於得逞般笑著喊道：“同學們向老師問好！”

敬禮完畢，程蘇婉走到講臺右側，彎腰放下教案，“來我們繼續上課，”她不自覺地伸手撩了撩頭發，翻開數學教材必修三，“今天我們打開第187頁...”

少年肆無忌憚的打量她的背影，左手懶懶地撐著下巴，右手翻開數學筆記本，筆尖開始在紙上運動起來。

一整個寒假，除了偶爾出門約會，謝旻一直在認真刷題。僅有的幾次外出也是和孟婉婷在她家後院討論英語題，對於張椹等兄弟打游戲的邀約則是想盡辦法推諉，倒不是看不起他們，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所以一到學校，謝旻放學後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覆習，準備三天後的開學測試，而是跑去籃球場，和張椹他們幾個一起打籃球，緩和一下關系。

他隨變找了個支架，放下書包和手機，準備活動下再上場打球。轉身註意到跟過來的孟婉婷，她雙手放在外套的口袋裏，低著頭，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。

謝旻把錢包和手機放在身前的長椅上，問孟婉婷：“你坐在這裏好不，這樣我就可以拜托你幫我看一下東西...”

少女頭也沒擡地點頭說好，謝旻沒想太多，笑道：“那你就幫我看下東西哈~ ”一邊說著一邊做拉伸，隨即就準備朝著張椹他們奔過去。

“嘿！等下，謝旻...”孟婉婷欲言又止地，看著他，“你真的沒有話要跟我說嗎？”

少年的心思早就飄到遠處的籃球上，聞言只一臉懵逼地撓撓頭，“啊？什麽事？”

孟婉婷見他的神色不像是說謊，眼神裏透著無辜，她很不解，謝旻明明說看完筆記了呀，那我在最後一頁寫的...他到底看沒看到啊...

“關於筆記本呀...”少女心內猶豫著，不想把話挑明，怕自己和謝旻都陷入尷尬，放在口袋裏的手握的死緊，一席紅暈襲上白皙的臉側，透出她一絲緊張。

“嘿，要我說什麽，越說越暈...”看孟婉婷躊躇的樣子，他往回退了兩步站到她身前，不知所措地看著她。

“你真的有看完嗎？”

謝旻有點心虛地轉開視線，思考了下怎麽回答，才反應過來道：“有什麽，你就直說嘛~”

“沒事了...”孟婉婷淡淡道，隨後有些失神地轉身，離開了籃球場。

少年這樣的反應，顯然是沒有看到自己寫在筆記本最後的那幾句話...

喜歡一個人，需要多大的勇氣才敢主動表白，等待答案的過程卻漫長又焦到讓人喪失耐心。她的心像被放在鍋爐裏，翻來覆去地蒸炸煎煮，而心頭的少年卻雲淡風輕地站在彼端輕笑著，對她因為喜歡上他的痛苦一無所知。

盯著孟婉婷遠去的纖細的背影，謝旻搖搖頭，自言自語道：“嗷，今天她怎麽回事兒...”

話畢，繼續張開手臂，隨意拉伸幾下，就興奮地跑向張椹他們幾人，“我來了，算我一個~”

揮灑汗水的球場上，熱血少年們的身影跳起又躍下，有青草的香氣，氤氳在空氣裏。

陽光細碎地灑在音樂教室外側的一排長椅上，微微開著的小窗流瀉出美妙的旋律，醇厚平穩的鋼琴演奏出卡農的綿延婉轉和氣韻悠長，長椅旁青翠欲滴的香樟枝葉在微風中輕舞。

心情沮喪地離開籃球場的孟婉婷正一個人坐在中間的長椅上，雙手向後撐著椅子邊緣，校服裙下纖細白皙的長腿伸直著，腳底抵著地面，輕輕擡頭看著遠處的天空，面色迷茫。

腦後的長馬尾垂下來，發梢落在椅背上，在風裏調皮地搖曳著。

剛開完班主任會議的程蘇婉從政教處離開，會議上王主任不厭其煩千百次地強調著紀律，從第無數次強調防止早戀和作弊的重要性，到本周末開學測試的安排，事無巨細地強調了一遍，她認真記下重點，雖然偶爾會覺得厭煩，但不得不承認王主任的確是個極有熱忱的教師從業者。

路過音樂教室的時候，她看到神色迷茫的少女坐著發呆，想也不想地直接走過來，輕聲問道：“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裏幹嘛呢~”

“想靜一下...”孟婉婷渙散的視線聚焦到來人身上，發現是老師，只好綻出一個略帶勉強的笑容。

程蘇婉習慣性地把頭發撩到耳後，看著少女滿臉心事的模樣還有轉瞬即逝的笑容，知心姐姐上線，關切地問道：“誰對你做什麽啦？”

少女沒有立刻回覆，眼神四處游移，想著該如何恰到好處地描述自己的狀況，奈何此時心內脹滿了沮喪的情緒，最後只能直視著程蘇婉，眸光瀲灩，微含水汽，問道：“老師曾經有過把秘密藏在自己心裏嗎？”

“為什麽這樣問？”程蘇婉想了想，慢慢坐在少女旁邊，一只手肘撐在椅背上，側身朝著她。

孟婉婷盯著自己的指間，“我不知道有些事能在心裏藏多久，但說出來又怕會造成不好的結果，”然後她轉頭，迷茫中帶著期待地看向程老師，“如果是老師的話，會怎麽做呢？”

少女不知所措的模樣非常惹人憐愛，程蘇婉想到從前自己也曾有過各種各樣的迷茫時刻，遇到過許多糾結的事情，自己的處事原則漸漸形成。

“老師應該會先問自己，即將造成的結果會影響誰，是別人還是自己。如果結果會影響別人，老師就會當做秘密。”孟婉婷深深地點點頭，“但如果結果只影響老師一個人，”程蘇婉猶豫了片刻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，才繼續說道：“要是對方能接受的話，那就說出來。”

“那要是我們隨心所欲，這樣會不會很自私？”

“有時候，我們必須要接受事實，幸福與自私，其實就是同一回事兒。”

孟婉婷低頭，沈默了很久，輕輕靠回椅背，視線飄向遠處的風景，一只黑色的飛鳥不聲不響地，在各色高大的建築物間徘徊，橫沖直撞著，像是永遠不會受傷。

這樣也好，她還可以等，耐心地等著身邊的他長成沈穩優秀的大人，在這個過程裏一直陪著，總有一天，他會看到。一定會。

年少的姑娘暗暗在心裏做了決定，決定了要等下去。

同樣陷入沈迷的程蘇婉，思緒飄到遠處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少年身上，想到寒假時難以抗拒誘惑的自己，又荒唐又不理智地答應了少年的追求，長嘆了一口氣。

這樣做，是不是也是自己隨心所欲的自私，帶來的後果足以毀滅一個教師的前途，那麽對他呢？謝旻的成績是有明顯進步的，至少暫時，還沒有人為此受到傷害。

她在心裏自欺欺人。

輕輕拍了拍孟婉婷的肩，程蘇婉希望她能想明白，妥善地處理好遇到的事情。

此時的她並不知道，也永遠不會知道，少女此時的沮喪是因她而起，未來更深刻的痛苦，也同樣因她而起。

離開以後，程蘇婉腳步虛浮地一個人在路上走著，來來往往的同學們穿著校服，有的會向她敬禮問好，她卻驀地心虛起來，腳步越來越慢，臉色也蒼白起來，失神地在路上站了很久。

她身後不遠處的高空，乍起一群黑色的飛鳥，像是翻倒墜落的黑色棋子，雜亂無章地盤旋著，繞過她的頭頂上空，朝著更遠處飛去，太陽也漸漸隱沒在雲層裏，天暗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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